我在这个地方等着你

李薇推开咖啡馆的雕花木窗，檐角铜铃轻响，惊醒了趴在吧台上的橘猫。

"星尘咖啡"的招牌在雨雾中若隐若现，这是母亲留下的老房子改造的。

墙角的立式钢琴蒙着白纱，琴盖上摆着张泛黄照片——二十岁的母亲穿着月白色旗袍，在省歌舞团的舞台上握着话筒，眉眼弯成新月。

李薇的手指抚过冰凉的琴键，喉间突然泛起熟悉的刺痛。

三年前手术后的疤痕在空调冷风里微微发痒，像条蛰伏在皮肤下的蛇。

"欢迎光临。

"感应门铃响起时，她迅速将丝巾又往上提了提。

来人挟着雨水的腥气，白衬衫湿漉漉贴在背上，发梢还在往下滴水。

李薇递过热毛巾的瞬间，注意到他镜片后的眼睛——琥珀色的，像浸泡在威士忌里的冰。

"要杯冰美式。

"他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从帆布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时，掉出一叠出版社退稿信。

李薇研磨咖啡豆的声响混着雨声，在玻璃罐里碎成细沙。

那个男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键盘敲击声急促如骤雨，忽然停顿时总会无意识哼出些零碎旋律。

"您的咖啡。

"瓷杯与木桌相碰的脆响让他惊跳起来，钢笔在稿纸上划出长长的蓝痕。

李薇瞥见纸页上凌乱的歌词："在无人问津的码头/开不出鲜花......""抱歉。

"他慌乱地合上笔记本，鼻尖沾着一点咖啡渍："我在写小说，但总卡在主题曲这里。

"小说？主题曲？李薇浅浅一笑。

后厨飘来烤松饼的焦香，李薇转身时丝巾滑落半截。

男人突然起身，碰翻了糖罐，玻璃碎裂声惊得橘猫窜上钢琴。

黑白键轰然作响，混着他脱口而出的问句："你是不是......三年前那个选秀冠军？"雨点噼里啪啦砸在遮雨棚上，李薇的指甲掐进掌心。

陈列架上蒙尘的水晶奖杯突然折射出冷光，那是她锁在保险柜三年都不敢再看的东西。

"你认错人了。

"她弯腰收拾碎片，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要续杯吗？"男人却轻轻哼起一段旋律，正是她退赛前最后那首原创曲。

李薇手一抖，瓷片割破指尖，血珠滚落在他的稿纸上，将"生花"二字染得猩红。

暴雨在黄昏时分转成细雨，男人离开时留下张皱巴巴的纸币。

李薇展开被咖啡渍晕染的名片——"许子墨，星云文学网签约作家"，背面用蓝色墨水写着：伤口会开花的，就像凤凰木的痂。

她摸向脖颈的疤痕，窗外凤凰花正烧透半边天。

暮色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口哨声，是许子墨踩着水洼远去的背影，他哼的调子莫名像母亲唱片里的老歌。

当晚直播时，李薇鬼使神差地唱了首《贝加尔湖畔》。

评论区突然炸开无数爱心，有个叫"墨染星河"的ID连刷了十个火箭，留言说："你该站在光里，而不是镜头后。

"雨又下大了。

暮春的雨丝缠着咖啡香，在玻璃窗上织出蜿蜒的纹路。

许子墨推开店门时，风铃晃动的节奏恰好合上李薇哼唱的旋律。

她正踮着脚擦拭酒柜顶层的威士忌，浅青色血管在脖颈绷成脆弱的弦。

"今天有蓝山。

"她头也没回，丝巾滑落到锁骨处，露出半指长的淡粉色疤痕。

许子墨的帆布包撞在藤椅上，掏出的牛皮本里夹着干枯的凤凰花瓣。

他咬着钢笔帽发呆，目光追着李薇手腕上跳跃的光斑——那是她调试直播设备时，镜头反射的夕阳。

"要不要试试这个？"他突然把本子推过去，纸页间流淌着《一路生花》的歌词。

李薇的指尖在"赤脚追晚霞"那句顿住，研磨机发出刺耳的嗡鸣。

后厨蒸腾的热气里，许子墨哼唱的旋律穿过咖啡机的水雾。

李薇握着温热的拿铁杯，感觉有蝴蝶在声带残破的茧里扑簌。

这男人哼的调子像从地缝里钻出来的藤蔓，转眼就爬满她荒芜的心墙。

"降两个调。

"她突然说。

月光爬上钢琴时，许子墨才发现李薇在颤抖。

她按着中央C键的手指关节发白，试唱到副歌突然失声。

玻璃杯映出她泛红的眼眶，窗外惊雷劈开夜幕，照亮陈列架上蒙尘的奖杯。

"这里改成分段式爬音。

"许子墨用钢笔敲着琴谱，笔尖渗出蓝色墨汁："你唱中音区就像深海里浮上来的月光。

"李薇猛地合上琴盖，黑胶唱片机还在转着母亲唱的《夜来香》。

她扯紧丝巾后退半步，撞翻了许子墨的冰美式。

褐色液体在歌词本上漫漶，把"时间追白马"泡成模糊的云团。

"你根本不懂！"她声音像摔碎的瓷片："这个音域现在对我来说就是刀山，你写的每句歌词都在提醒我失去的东西！"许子墨弯腰捡起湿透的稿纸，水珠顺着睫毛往下滴。

他突然按住琴键弹出破碎的和弦，惊得橘猫炸开尾巴。

"那就把刀山烧成火海。

"他眼底跳动着偏执的光："你听这段......"即兴哼出的转音竟完美避开高音区，像流星划过她龟裂的夜空。

雨停了。

三天后的直播，李薇系了条新丝巾。

许子墨蹲在镜头外调试声卡，虎口还沾着钢笔水。

当《一路生花》的前奏从电子琴流淌而出时，弹幕突然暴涨。

这是薇薇原创？泪目了副歌好像当年选秀时的风格主播为什么总挡着脖子？李薇的指甲掐进掌心，唱到"那些刺透我的荆棘"时破了音。

许子墨突然举起写着歌词的硬纸板，用夸张的口型比划："看这里！"她没注意到有根丝线松开了。

当唱到最高潮的"就让光芒折射泪湿的瞳孔"，丝巾悄然滑落。

许子墨冲进镜头的前一秒，李薇突然伸手按住伤疤，完整唱出了那个盘旋三年的降E调。

直播间炸开满屏金色彩带时，许子墨的掌心正压在她颤抖的手背上。

他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畔："你看，伤疤开花了。

"次日清晨，咖啡馆门口摆着盆蓝绣球。

压在花盆下的乐谱背面画着咧嘴笑的火柴人，旁边标注：下次写新歌需要去中学采风，校服裙和凤凰花更配哦。

李薇对着晨雾哈了口气，玻璃窗上映出的笑颜带着久违的光。

街角报刊亭的娱乐版头条正在更新：#过气选秀歌手靠抄袭翻红#，配图是她丝巾滑落的瞬间。

蝉鸣撞碎在柏油路上时，许子墨正蹲在咖啡馆门口给凤凰花拍照。

镜头里忽然闯入一抹水蓝色，他抬头看见李薇攥着校服裙摆，发梢别着珍珠发卡，像是从旧相册里走出来的少女。

"三十岁穿校服很奇怪吧？"李薇把帆布鞋往梧桐树影里缩了缩。

许子墨的钢笔从指间滑落，在素描本上洇出墨点，恰好晕染了昨日画的火柴人笑脸。

靖县一中的围墙爬满凌霄花，保安室大爷眯着眼打量他们："小李老师？哎呀当年你妈妈在这里教音乐课......"话音被下课铃淹没，穿堂风掀起李薇的裙角，露出膝盖上淡白的疤痕——那是十四岁骑单车追唱片公司星探时摔的。

篮球场边的凤凰树正值盛放，花瓣雨落在生锈的秋千架上。

许子墨突然哼起陌生的旋律，手指在褪色的歌词本上打着拍子。

李薇鬼使神差坐上秋千，铁链的吱呀声混着他沙哑的哼唱："时光的河入海流/终于我们分头走......""停！"她赤脚踩住满地落红："这里转调太突兀了。

"汗水顺着蝴蝶骨滑进衣领，她才惊觉许子墨的衬衫后背已经湿透。

蝉蜕从树梢跌落，掉进他翻开的笔记本，夹在《凤凰花开的路口》的草稿页。

夕阳西沉时，他们溜进废弃的音乐教室。

李薇指尖抚过积灰的钢琴，月光从破碎的窗棂漏进来，照见琴凳上刻着的"薇"字——十七岁生日那晚，她曾在这里写下第一首歌。

许子墨忽然举起手机，镜头对准她浸在暮色中的侧脸。

"别......"李薇抬手遮挡，腕间的银链勾住窗帘绳。

哗啦一声，泛黄的乐谱如雪片纷飞，某张纸页飘到许子墨脚边，上面是少女稚嫩的笔迹："妈妈，今天声乐老师说我有绝对音感......"晚风突然变得咸涩。

许子墨弯腰捡谱子的动作僵在半空，看见李薇把脸埋进臂弯，校服后背洇开深色水痕。

他口袋里的润喉糖硌着掌心，玻璃纸沙沙响着，像那年手术室外纷纷扬扬的雪。

"要听秘密吗？"他突然掀开讲台的暗格，变魔术似的摸出半截粉笔："我高中时总在这里藏漫画书。

"粉笔在黑板上画出歪扭的五线谱，李薇破涕为笑的瞬间，他按下录音键。

那晚的月光记得许多事：李薇教许子墨认中央C键时交叠的手影，窗台上悄悄合拢的并蒂凤凰花，还有储物柜里突然响起的手机——微博推送标题刺目：#过气歌手扮嫩炒作#，配图是她荡秋千时扬起的裙角。

回程路上，许子墨突然拐进巷口的照相馆。

第二天咖啡馆留言墙多了张泛黄拍立得：穿校服的姑娘在凤凰树下回头，身后男人举着歌词本遮住半张脸，花瓣落在"没有哪个港口/是永远的停留"那句词上。

深夜直播时，李薇换了件立领旗袍。

当《凤凰花开的路口》的旋律从老钢琴淌出，弹幕突然被某个特效礼物刷屏——漫天花雨中，"墨染星河"留言："你比十七岁更耀眼。

"许子墨在阁楼修改稿子，听见楼下传来瓷器碎裂声。

李薇蹲在吧台后拼凑母亲留下的青花杯，月光照见她脚踝上结痂的伤口，那是白天被凤凰树刺划破的。

"疼吗？"他递碘伏的手停在半空。

"比声带手术好多了。

"李薇忽然仰起脸，泪痣在灯光下盈盈欲坠："你说伤口会开花，可为什么每次绽放都要带着刺？"晨雾漫进窗棂时，许子墨的文档里多了段文字："真正的重生不是忘记伤疤，而是学会与疼痛共舞。

就像凤凰木的枝干，每道裂痕里都会涌出新的花。

"梅雨季最后一场雨落下时，李薇正在给吉他换弦。

许子墨蹲在咖啡馆后院挖蚯蚓，说要给新歌找"大地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