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色怀表梧桐叶上的寒露凝成细碎冰晶时，檐角铁马在穿堂风中发出断续的呜咽。
夏雨墨手中的螺子黛突然折断，青灰色粉末簌簌落在象牙梳妆台上，
与菱花镜的裂纹连成一片蛛网。这道裂痕从镜面右上角斜劈至她眉骨，
将镜中人割裂成两半——左眼还残留着少女时期采莲的明澈，
右眼却沉淀着深宅妇人特有的灰翳。"夫人，将军今夜宿在营里。"又是这样，
婚后多少日夜，伴随寂寞冰冷的泪水入睡…看不到的爱，
越过越清冷的生活…是时候离开了…丫鬟素娥的声音混着参汤冷涩的药香飘来，
漆盘边缘凝着几滴琥珀色的汤渍。夏雨墨指尖蘸着法兰西胭脂，沿着镜面裂痕细细涂抹。
殷红的膏体渗入铜镜纹路，恍惚又见去年除夕的雪夜——陆君言玄色大氅裹着关外的霜气，
枪托砸在梨花木镜台上时，飞溅的木屑在她锁骨划出血线。
夏雨墨不知道的是那夜他攥着军需账本的手背青筋暴起，
却在她昏厥时用披风裹着她赤足奔过三个街口寻找洋大夫。
铜鎏金自鸣钟的钟摆突然卡在第九下，齿轮摩擦声像极了三年前产房外的枪声。
彼时她蜷缩在百子千孙帐里，听着陆君言在庭院处决逃兵。每声枪响都惊得产婆手抖，
血水泼在雪地上绽开红梅，而他踹开产房门的瞬间，
硝烟味的手掌覆住她冷汗涔涙的额头："保大。"这话从他喉间碾出时，带着铁锈味的颤音。
妆奁最底层的红绳突然硌疼了掌心。
七岁那年的记忆裹着栖霞寺的香灰漫上来：陆君言背着扭伤脚的她走下青石阶，
少年军装下摆扫过她藕荷色绣鞋上的小银铃。暮色将他后颈的汗珠镀成金箔，
她数着他踩碎的梧桐叶，听见胸腔震动的声音："等墨儿及笄，我抬八轿来娶。
"如今红绳缠着的电报纸已泛黄，"陆将军与宋氏千金共舞"的字样像蜈蚣爬进眼底，
而绳结里风干的萤火虫尸体，仍在暗处闪着幽微的磷光。骤雨突然砸向歇山顶，
瓦当上的嘲风兽在电光中露出獠牙。夏雨墨赤足踩过鹅卵石小径，雨丝将月白寝衣浸得透明，
恍若当年那个提着裙摆在荷塘追蜻蜓的姑娘。回廊转角处的紫檀木匣撞翻在地，
未拆封的信件如白蝶纷飞——每封火漆印着并蒂莲，恰似他书房暗格里那方私章的纹样。
她颤抖着撕开霜降日寄来的信，枪油味混着马革气息扑面。
信纸上的字迹力透纸背："沪上时兴玻璃丝袜，已托人采购。"附页的照片飘落膝头，
镁光灯下的她握着演讲稿指节发白，标题被朱砂圈出"新时代女性之光"，
边缘却沾着干涸的血指印——想必是他在战壕里借着炮火微光剪下的。惊雷劈开雨幕时，
染血的绷带从暗格滚出。夏雨墨跪坐在满地狼藉中，金线绣的竹纹在闪电中明明灭灭。
那件未送出的狐裘里，藏着三个通宵绣就的"平安"二字，
针脚里还缠着她咳血时断落的青丝。原来他们都擅于将滚烫心绪塞进冰冷物件，
如同把春蚕困进琥珀，骗自己那是永恒。子夜的枪声撕裂雨帘时，
云锦白绫正在房梁荡出凄艳的弧。夏雨墨特意选了暗纹龙睛的料子，
金线里掺着新婚夜剪下的合欢发。镜台轰然倾倒的刹那，鎏金怀表滚过她冰凉的足尖，
表盖弹开时露出玻璃夹层的秘密——少年陆君言抱着襁褓朝镜头微笑，
背面的蝇头小楷洇着水渍："民国六年春，墨儿满月留念。"府门被撞碎的巨响中，
檀木凳翻倒的轨迹与记忆重叠。窒息感漫上来的瞬间，她看见七岁的自己从陆君言背上跌落，
看见洞房夜他掀盖头时颤抖的指尖，看见小产时他撕扯军装领口露出的狰狞伤疤。
陆君言的身影撞碎雨幕扑来时，勋章上的青天白日徽章已被雨水泡发，
这个用脊梁撑起半壁河山的男人，此刻竟踉跄得像柄折断的刺刀。
"你回来...迟了..."她望着他胸前模糊的勋绶轻笑，
那上面还沾着关外战场的雪粒子。怀表里的婴孩在血色中漾开，她想若有来世，
定要化作穿堂风，再不做困在描金匣中的鎏金鸟。雨幕深处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
陆君言军靴碾过满地信纸，火漆印在雨水中化开成血色的莲。
他怀中逐渐冰冷的人儿不会知道，百乐门那支舞是他与宋家谈判军火的筹码，
更不会看见书房暗格里褪色的纸鸢——那是她十岁时放飞又跌碎的，被他用火漆一片片粘合，
藏在《妇女解放论》的扉页里。檐角铁马突然齐声哀鸣，怀表齿轮在血泊中发出最后的叹息。
民国十五年的冬雨格外漫长，却冲不淡青砖缝里那抹胭脂红，
像极了合欢帐上永远洗不净的血渍。
第二章 订婚宴珐琅自鸣钟的鎏金指针即将指向申时三刻，
夏雨墨望着镜中珍珠流苏映出的细碎光斑，恍惚看见前世灵堂的白幡在晃动。
丫鬟正将最后一枚翡翠压襟别在她月白旗袍上，
金丝绣的凤凰尾羽突然刺痛锁骨——前世洞房夜，陆君言就是咬着这个位置，
在她耳边呢喃"凤凰于飞"。……"夏小姐，该戴订婚戒指了。"管家托着紫檀木匣，
鹅绒垫上那枚翡翠戒指泛着幽光。
夏雨墨分明记得这枚戒指最后嵌在自己太阳穴里——那是民国十七年的冬至，
陆君言亲手为她合棺时，突然将戒指按进她凝固的血痂。"现在是什么年份？
"她指甲掐进掌心，月牙疤在皮肉下突突跳动。"民国十三年啊。
"丫鬟素蕊被她苍白的脸色骇住，珐琅首饰盒里的珍珠耳坠叮咚作响，
"您和陆将军的订婚宴..."原来我重生了，重生在了十八岁，
我和陆君言的订婚宴上…窗外的梧桐絮突然扑进雕花窗棂，纷扬如雪落在妆奁的螺钿镶嵌处。
夏雨墨踉跄着推开木窗，远处戏台正唱着《游园惊梦》的皂罗袍。
青衣的水袖掠过朱漆栏杆，恰似前世她悬在房梁的云锦白绫。
三年前就是在这婉转的"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中，她戴上了那枚翡翠牢笼。"雨墨？
"铜镜里漫出硝烟味，陆君言的军装皮带扣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夏雨墨看着镜中他腰间那把勃朗宁M1900，
枪柄缠着的红绳正是七岁那年她系在他腕间的。前世多少个雨夜，
她听着他拆卸枪械的金属碰撞声入眠，却不知那些零件里藏着她的画像。"陆将军。
"她转身时广袖扫落胭脂匣，朱砂泼在象牙梳妆台上，蜿蜒如前世浸透青砖的血溪。
铜镜突然映出双重人影——十八岁的她与二十五岁的幽魂重叠，共同吐出那句："这婚，
我不订了。"满室红烛齐齐爆出灯花，西洋玻璃窗上的喜鹊登梅剪纸簌簌颤动。
陆君言指节扣住红木椅背，檀木裂纹沿着他暴起的青筋蔓延。窗外戏班子的胡琴骤然走调，
拉出凄厉的颤音。夏雨墨扯下珍珠发簪，青丝散落时带起前世记忆的尘埃。她抓起鎏金怀表，
表链上缠着的并蒂莲金丝突然勒进掌心——这是前世她咽气时，陆君言塞进她手中的遗物。
表盖内侧的照片在阳光下泛黄，而此刻镜中的将军，正用前世抱着她尸体时的眼神凝望过来。
"昨日处决十二名战俘..."她将怀表掷向军靴，
黄铜外壳裂开的细纹像极了前世镜面的裂痕，"将军可知他们当中有个少年，
口袋里还揣着未寄出的家书？"怀表坠地时弹开暗格，泛黄的纸鸢碎片飘落。
陆君言瞳孔骤缩——那是她十岁那年放飞的纸鸢，被他从战壕的尸堆里捡回，
用火漆一片片拼贴复原。前世直到灵堂守夜那晚，他才敢将这件遗物放进棺椁，
却不知此刻已被重生者窥见端倪。"小姐！老爷让您去祠堂！
"第三章 裂帛惊弦"你要毁夏家满门吗？！"父亲的暴喝震得祠堂梁柱落灰，
夏雨墨跪在蒲团上，望着"贞静贤淑"匾额后的暗格。那里藏着陆家送来的龙凤帖。
藤条抽在脊背时，她忽然想起前世小产那日。陆君言在产房外连开十二枪，
杀尽当日护送的亲卫，却在嬷嬷抱出血婴时，用披风裹着那团血肉策马三十里，
葬在栖霞寺的桃花树下。这些事，都是她死后魂灵飘荡时，
从老方丈的诵经声中拼凑出的真相。"我要金陵女大的推荐信。"她声音清冷如碎玉，
惊得祠堂烛火摇曳。"还要剪发，放足，学洋文。"夏雨墨扯落翡翠耳坠，
珠子滚过陆君言染血的军靴，在青砖上敲出《马赛曲》的节奏。"陆将军到！
"皮靴踏碎青砖的声响裹着硝烟卷来。“你要去读书？”陆君言解枪的动作顿住，
喉结在军装立领下滚动如困兽。他突然扯开风纪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