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上凝结的冰碴刺进掌心,却远不及心口撕裂的剧痛。
三丈开外,朱然的长矛正穿透父亲的胸膛,那身绿锦战袍被血浸得发黑。
"兴儿...走!"父亲呕着血沫嘶吼,断须在寒风中狂舞。
我疯了一般要冲过去,却被周仓铁钳般的手拖下城头。
东吴兵潮水般涌来,火把将雪地照得赤红。
糜芳狞笑着举起火把,江陵城头燃起示警的狼烟——那本该是求援的信号,此刻却成了催命的符咒。
箭矢破空声骤起。
我猛地睁开眼睛,冷汗浸透中衣。
帐外巡更的梆子声清晰传来,二更天。
案头烛火摇曳,照得荆州地形图忽明忽暗。
指尖抚过舆图上"麦城"二字,墨迹未干——这是我两个时辰前亲手标注的。
"少将军?"亲卫关平挑帘进来,铠甲上还带着夜露,"探马来报,东吴近日在夏口增兵,似有异动。
"我霍然起身,铜灯台"咣当"摔在地上。
这不是建安二十四年的腊月十三,那场决定生死的军议前夜?掌心传来真实的刺痛,低头看去,虎口处那道月牙疤还在——这是三日前校场比武留下的。
真的重生了。
腊月十七的晨雾里,我望着父亲跨上赤兔马的背影。
他右臂护甲下的麻布绷带若隐若现——那是昨夜我以"张仲景弟子献方"之名,让医官给他换的艾草膏药。
马忠那一箭本该在七日后穿透这个位置。
"少将军,烽火台硫磺都埋妥了。
"周仓压低声音禀报,铁塔般的身躯挡住校场上来往的士卒。
我摩挲着袖中密报,东吴商船在油江口卸下的根本不是丝绸,而是浸过火油的芦苇捆。
父亲突然勒马回身,赤兔的前蹄在夯土上踏出深坑。
他丹凤眼微微眯起,长须在晨风中像面猎猎旌旗:"昨日你说烽火台间距太远?"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前世正是这个致命的三十里间距,让东吴连夺三座烽火台都未惊动江陵。
此刻校场上数百双眼睛盯着我们,潘濬的羽扇在将台阴影里停顿。
"孩儿愚见..."我攥紧马缰,指甲掐进掌心,"若遇大雾天气...""放肆!"青龙刀重重顿在地上,惊起四周觅食的麻雀。
我听见身后王甫将军倒抽冷气的声音。
父亲策马逼近,刀柄上的铜环叮当作响,却在与我擦肩而过时突然低语:"去把西陵峡的斥候增加两倍。
"赤兔马带起的尘土扑在脸上时,我方才惊觉后背中衣已湿透。
父亲依旧昂着头向辕门而去,唯有刀柄上新缠的玄色布条在雾中飘荡——那是我三日前"不慎"遗落在中军帐的。
暮色降临时,糜芳捧着酒坛的身影出现在营门外。
这个日后打开江陵城门的叛徒,此刻正堆着满脸谄笑:"君侯日夜操劳,特奉上襄阳佳酿..."父亲突然将酒盏推到我面前,青铜觞在案几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帐中烛火跳动,我看见糜芳袖口金线绣的吴地缠枝纹——那是只有建业顶级绣娘才有的手艺。
"既是佳酿,兴儿先饮。
"父亲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丹凤眼却死死盯着糜芳颤抖的手指。
我端起酒盏的瞬间,瞥见帐外闪过潘濬的皂色衣角。
酒液入喉的灼烧感里混着淡淡苦杏仁味。
我强压着反胃感笑道:"糜太守好酒!"藏在舌底的解毒丹渐渐化开,这是晨间让关平从华佗弟子处重金求来的。
父亲突然起身,帐内甲胄碰撞声如金铁交鸣。
他抓起酒坛仰头便灌,琥珀色的液体顺着银须淌进锁子甲,突然将空坛摔碎在糜芳脚边:"不够烈!"糜芳连滚带爬退出大帐后,父亲从袖中甩出个青瓷瓶砸在我胸前。
瓶身上"屠苏"二字朱红如血——这是长沙太守张仲景每年腊月特制的解毒剂。
"下次试毒前,把护心镜戴上。
"父亲背对着我擦拭青龙刀,刀面上映出他紧蹙的眉峰,"潘文珪最近常去江边垂钓。
"注:潘濬字文珪帐外北风卷起战旗,我握紧尚有馀温的药瓶。
赤兔马的嘶鸣声刺破黑夜,江对岸隐约传来商船桅杆的吱呀声。
残阳把汉水染成赤练,我趴在芦苇丛中,左肩箭伤还在渗血。
对岸陆逊的中军大纛在暮色中隐约可见,这个前世在夷陵火烧连营的儒将,此刻正把八牛弩对准我们最后一道防线。
"少将军,硫磺引线埋妥了。
"满脸烟灰的关平滚进掩体,他背上插着三支折断的羽箭。
我数着怀中最后七支鸣镝箭,远处麦城城墙传来熟悉的号角声——那是父亲在催促我撤退的暗号。
突然,江面飘来成片的孔明灯。
暖黄灯火映出陆逊志在必得的冷笑,却照见了潜流中的杀机——每盏灯下都悬着浸透鱼油的麻绳,这正是前世烧毁我们水寨的毒计。
"放箭!"我嘶吼着射出鸣镝,七支响箭在夜空划出血色轨迹。
埋骨滩头的三百死士同时拉动绳索,浸满硫磺的芦苇荡轰然炸起十丈火墙。
陆逊的惊呼被热浪撕碎,对岸传来战象惊恐的嘶鸣——那些披着铁甲的巨兽正在火焰中横冲直撞。
赤兔马的嘶鸣刺破苍穹,父亲率玄甲骑兵从火墙缺口冲出。
青龙刀映着火光,像条觉醒的苍龙直扑东吴中军。
陆逊的白羽麾盖在刀光中碎裂时,我看见了父亲铠甲下飘动的玄色布条——那截从我战袍上割下的衣料。
糜芳站在城头举起火把的瞬间,我吹响了张仲景赠的青铜药哨。
尖锐音波惊起满城乌鸦,太守府方向突然传来地底闷响——我们暗中改建的地下水渠开始倒灌护城河。
"潘文珪没告诉你?"我迎着糜芳惊惶的脸举起密函,火漆上东吴的虎纹印清晰可见,"陆逊答应给你的江夏太守印,刻的是建安二十三年旧制。
"这个致命破绽让糜芳踉跄后退。
前世我在东吴库房亲眼见过那方错印,此刻终于化作刺穿叛徒心防的利刃。
城下父亲适时擂响战鼓,荆州老兵们的吼声震落墙头积雪:"君侯在此!"当糜芳颤抖着砍断吊桥绳索时,我瞥见瓮城阴影里潘濬仓皇逃窜的身影。
他怀中露出的《吴子兵法》封皮泛着诡异青紫——那是用江东特有的断肠草汁液浸泡过的。
陆逊的残部退到当阳桥时,父亲突然将青龙刀抛给我。
刀柄上缠着的布条还带着他的体温,我摸到内侧新刻的"汉寿亭"三字——那是祖父传刀时刻的字样。
"关家刀法第三式。
"父亲张弓搭箭射落想要偷袭的朱然,赤兔马人立而起,"看好了!"青龙偃月刀劈开晨雾的刹那,八百校刀手齐声怒吼。
刀光如银色狂潮漫过石桥,陆逊的紫檀车驾在罡风中四分五裂。
当刀锋停在吕蒙咽喉前半寸时,我听见父亲说:"这一式叫'云长'。
"雪落在烧焦的吴军大纛上,父亲突然伸手拂去我眉间冰碴。
这个动作让四周将士全都低下头,唯有周仓的哭声震天动地:"君侯!少将军!咱们的烽火台...都亮着!"三十座烽火台在荆襄大地次第燃起,狼烟像三百条青龙直上九霄。
父亲默然望向我腰间的屠苏药瓶,忽然解下绿锦战袍扔来:"回江陵的路,你走前面。
"建安二十五年正旦,成都来的使节在江陵城头找到我们。
使者捧着的漆盘里,伯父的汉中王令箭与东吴求和书并置。
父亲摩挲着令箭上的"汉"字,忽然问我:"若是你,选哪边?"我取下陆逊佩剑挑飞求和书,帛书碎片在风中化作白蝶:"孩儿愿为先锋,三日内可到武昌。
"父亲大笑震落梁上积尘,丹凤眼里有火光跃动。
当我们并骑出城时,他忽然用刀柄轻敲我后背:"那个水渠改道的主意...不错。
"残阳如血,赤兔与的卢的蹄声惊起江滩白鹭。
长江在我们脚下奔流,对岸新立的"关"字大旗正在暮色中舒展,宛如父亲迎风飞扬的美髯。
建安二十五年秋·汉中王府父亲抚摸着新铸的"汉大将军"印绶,青铜兽钮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案头摊着伯父从成都送来的《请还荆州疏》,帛书边角被父亲捏出了裂痕。
我跪坐在下首研磨,看见他鬓角的白发在晚风中颤动。
"诸葛孔明要某让出江陵?"父亲突然抓起竹简砸向屏风,惊得门外侍卫甲胄作响。
我默默捡起散落的简牍,瞥见"联吴抗曹"四字被朱笔狠狠圈住。
赤兔马的铁蹄声在子夜响起。
父亲单骑出城的消息传来时,我正与赵云叔父在城楼核对粮册。
赵叔的白袍掠过垛口,的卢马已如银箭射入夜幕:"云长定是去追江东使船!"汉水畔的追兵举着火把围成半圆,父亲横刀立马于艨艟舰首,脚下跪着瑟瑟发抖的鲁肃之子鲁淑。
诸葛瑾的使船正在下游疯狂逃窜,船头那盏画着孙字的白灯笼忽明忽暗。
"回去告诉仲谋。
"青龙刀劈断吴军牙旗,父亲的声音混着江涛轰鸣,"荆州是大哥借的,要还也得是张子布亲自来取!"注:张昭字子布章武元年夏·夷陵我按住父亲颤抖的右手,他掌心旧伤在梅雨季总是发作。
七百艘战船在峡江排开,伯父的龙纹金甲在御船上闪着寒光。
对岸陆逊的鹿砦沿着山脊蜿蜒,像条盘踞的毒蛇。
"陛下不可连营!